沉香长长吐出一口气,色厉内荏的愤怒掉下来,胸中是深深的难过和无力,他放低了声音:“可是我还是想参与你的一切……舅舅,你这次来东海是为了萨托,那个毒枭,是不是?”

    “是。”

    “你要报仇,是吗?”

    “……是。”杨戬依旧跪立,垂眼觑着沉香脚边的地毯。

    沉香说:“那是你姐姐的仇,又如何不是我妈妈的仇呢……为什么……”沉香用力闭了闭眼,胸中千千万万结堵在心口,他慢慢蹲下身,弓着脊背,身量比杨戬矮了一截,沉香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说,“舅舅,这个仇,算了吧。我们不报了。”

    杨戬在沉香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情绪——痛苦、不甘、无力、妥协……那些不该出现在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的东西,因为他,压弯了沉香年轻的脊梁。杨戬早已枯干的泪腺泛起湿意,他千千万万遍重复着无用的“对不起”。

    “舅舅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爸妈、姐夫……我又搞砸了,对不起,我做了很烂很烂的事。沉香,你舅舅是个烂人,恨我吧,如果我没有出生,至少,没有奢求我拿不到的东西、做不成的事,你妈妈就不会走,你就能做一个健康、阳光的孩子,平安顺利地过一辈子,永远不会来趟我这一滩脏水,对不起……”这次的泪不为杨戬自己流,是在祭奠那些“没有他”的可能性。

    沉香凑上前去啃噬掉那苦咸的泪水,牙齿刁住杨戬的脸颊、下巴轻合,啃咬被胶带粘肿的皲裂的唇,带着泄愤的力度:“我好恨你,杨戬。我最恨你了。”

    杨戬抬起手,刚想要回应沉香的唇齿,沉香却直起脖子后撤,通红的眼睛在瞬息间浸了冰,显现出与年纪不符的苍老和坚硬,说:“世事无常,舅舅,你没法实现任何一个假设,你就是在今天死掉也不会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如果你没出生过,也难保我会变成什么样。舅舅,就像你我杀不死的萨托,撼不动的东海集团一样,有些东西,是注定了的。”

    “走吧。”沉香慢慢直起腿,站起来,向杨戬伸出手,眉心始终不曾解开过。

    杨戬不动,抬头看向沉香,眸中闪烁着将熄未灭的执着:“你就没想过……”

    “我当然想!可是我能吗!普通人势孤力薄,怎么对抗得了一个组织?你身上的伤不就是后果吗?”沉香张开双手,扶在杨戬腋下,托着高大的身躯站起来,虚虚靠在自己怀里。沉香没有受伤,可是那些痛好像沿着皮肤传到了他身上,他面有痛色,说,“就算你不怕死,你还有能耐继续作,我也承受不起了,我承受不起这些后果……”

    人因为有牵绊而变得软弱,杨戬明白,他不再是十年前一人一车满手血四方跑的男人了,他有了小家庭,他的家庭和他都承受不起十六年前的惨案重演,受不起再一次的破碎和失去。他们弱小而坚韧,只要对某些东西视若无睹,不去触碰黑夜中未知的怪兽,就能在既定的道路上相对“正常”地走完一生。

    杨戬抚了抚沉香的头发,很慢地捡起裤子,用一身薄布裹住狼藉,说:“走吧,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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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龙宫落地窗前,三太子翘着腿搭在靠椅扶手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关掉显示器上的监控视频,下了椅子:“还以为是一出好戏——真无聊。”

    二太子敖乙坐在一边的沙发里,闻言笑道:“你想看到什么样的结局呢,敖丙?如果想看超级英雄打坏蛋,我建议你去电影院。”

    “杨戬这人太废物,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笑话一样没用,这么多年没点长进。”三太子走到他二哥身边,拿起矮桌上的酒瓶给自己和二太子各倒了一杯,摇晃着杯子,也没入口,“他连那老东西一根毛都没碰到。”

    “小鱼小虾从大鱼旁边游过,不是过客,就是食物。”二太子面对落地窗另一侧的人造海洋,巨型玻璃箱内大小鱼群漫游,箱外的人已看过无数遍,不甚关心,“对于合作伙伴,我们做足了基本的招待,双方能拿到的利润才是成事的关键,三弟,把心思花在正事上面。”

    三太子举杯:“正事是二哥谈的,我才不跟你争,我就是个赌场纨绔,给某家新型药企的掌权人送了点小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