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旦达杰叹了口气,走到壁龛前,先静默地思索了十几秒钟,才艰涩地开口“你当然看得出,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他们的遗体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人人都已经绝食辟谷几个月甚至一年,直到思想成熟而身体机能极度匮乏。在那种状态下,他们就可以轻易将思想无私地捐出去。”

    关文无法理解,只是连连苦笑,望着才旦达杰。

    由那些尸体的五官看,都应该是藏民。每一具尸体的眼珠全都深深凹陷,身体的任何一处都只剩皮包骨头。他们的骨头甚至都已经塌陷萎缩了,所以整个人才能变得那么薄。

    “他们是铭记历史的伏藏师,也是大公无私的奉献者。正是因为有他们割肉喂鹰、舍身饲虎般的奉献精神,这棵古树才能艰难地活下来。在漫长的藏传佛教历史中,总有一些人物是扮演了悲剧角色,用自己的死换来更多人的生,用决绝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给人类带来繁衍留存下去的希望。从某种角度说,伏藏师的一生,是为别人活着的,储存在他脑子里的秘密一天不揭示出来,他就一天不能真正为自己而活。你看,割肉的、舍身的那些英雄人物心里,何曾把自己当做一个简单的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时刻为大众献身,抛弃小我奔向大我,抛弃私利以飨大众……”

    才旦达杰越说下去,关文变得越是迷惑。

    他快速整理自己的思想,得到的却只是模模糊糊的结论“才旦达杰是伏藏师?龛里死去的也是伏藏师?他们为了某件事,贡献了自己的身体,但这身体贡献给了谁?除了才旦达杰之外,树洞里还有一个人。如果那人就是传说中的树大师,他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出现……”

    “我也是伏藏师。”才旦达杰撩起虚垂的僧袍,向关文展示右肩上那个断木般的恐怖疤痕。

    关文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师,这条手臂是怎么失去的?”

    才旦达杰低头看着肌肉扭曲、皮肤皲裂的肩膊,对关文的问题充耳不闻,仿佛已经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密宗院那边的钟声又急促地响起来。

    钟声惊醒了才旦达杰,他放下僧袍,嘴角牵动了几下,慢慢地说“是我自己砍下的。”

    关文无语,因为他无法想象需要多大的勇气,人才能自断一臂。

    “钟声响得那么急,难道天真的要塌下来吗?”才旦达杰自言自语地说。

    “我可不可以拜谒树大师?”关文低声问。

    才旦达杰摇摇头“现在还不行,还不是时候。”

    关文皱眉,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才合适?我心里有一个大疑惑,想当面请教他。”

    才旦达杰再次摇头“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关文怔了怔,突然抬头,长声高叫“树大师,请回答我,天地万物之间,水与木,谁更重要?”

    没人回应,只有密宗院那边的钟声、诵经声、敲打法器声一阵阵传来。

    “水至柔至阴,幽居地底,承载万事万物。若失去了水,木如何生存?我是替别人问的,请回答,水与木,谁更重要?”关文再次发问,但之前说过话的树大师毫无声息,仿佛早已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