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不接话,只转头道:“今日看来,尉妃夺这魁首乃是实至名归,玉如意当属尉妃,这玉香囊么,”他瞟了一眼退到一旁的郑淣,轻忽一笑,“柳氏的采莲舞虽然差强人意,可到底方才是朕的临时起意……”

    拨得头筹的尉妃心中得意,立马凑趣道:“皇上说的是,嫔妾觉得柳妹妹这舞确实不错,况且方才皇上说了作了您的命题文章便要赏,不如……赏柳妹妹一个玉香囊,可好?”

    皇帝斜斜瞟了敛眸低眉的郑淣一眼:“不过是勉强跟得上朕的曲子而已,如何能赏赐玉香囊?”他侧头略一沉吟,“玉香囊赐与赵氏与莫氏。至于柳氏么,朕方才说了有赏,金口玉言,人君不能食言。”

    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周,却见太后这院子里丹葩结秀,一众花木含花吐叶,映阶傍砌,其中一丛宝相蔷薇开得正好,数蕊盈枝,馥郁袭人。

    他站起身来,顺手拿起方才赵氏煮茶架子上搁着的小剪子,举步而下,伸手攀了一枝宝相蔷薇剪下来,缓步走到郑淣的面前。

    郑淣错愕间抬头,猛然瞧见他指上的那一枝宝相蔷薇,不知为何,心中怦然而动。

    一时间两人目光交错,郑淣恍惚间觉得他目光中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柔缠绵,那绵绵情思叫她一瞬间有些恍神,只疑心自己看错了。

    刹那间,皇帝已经抬手将那宝相蔷薇轻轻簪在她的鬓发之上,颔首而立:“既然朕再无可赏,不如就赐你这一枝蔷薇罢。”

    她心绪翻涌,心旌震荡。那一日,父皇寿诞,她当众舞一曲《采莲曲》,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曲引得四座惊艳,父皇颇为自得地问:“敢问世上有何人见过如吾女景阳一般的佳儿?”

    那时候,她的封号还是景阳。

    那时候,她只当父皇当她如珠似宝,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父皇却一纸诏书将她送来这千里之外的离家去国之地,从此生死两隔,从此再不闻故国秋声。

    有一少年公子起身,朗声道:“自然是有的。”

    她一惊,面对父皇的夸炫之词,竟然有人这样不知深浅当面顶撞,好不莽撞。她心下嗤笑,却听那莽撞的少年缓缓地道:“闻听曹子建在洛水曾得见如此佳人。”

    众人轰然鼓掌,她面颊微红,心中微微一动,不由抬头匆匆一瞥,远远地只觉那人生得俊朗非凡,想必是不知来自何国的贵胄,却听那少年又道:“景阳公主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她知道,那正是曹子建对洛神的仰慕之句。

    他再抬手一指,她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那玉阶下的花丛中,他意态慵懒地指了一指雕花阑杆旁那一丛盛放如绣,数蕊盈枝的宝相蔷薇,那一笑便是风流冠天下:“若是公主鬓间再簪上这一枝蔷薇,便是洛神见了,怕是也自愧不如罢。”

    她心中砰砰直跳,脸颊微红,第一次觉得心中浓甜似蜜,却没敢再去瞧那少年公子一眼,只朝着宝座上头父皇牵了牵裙裾,微带恼意道:“女儿才不要这些俗物增色呢!”说罢,又跺了跺脚,转身而去。

    身后传来了父皇的朗声大笑——很久之后,也不曾听到父皇对着自己如此开怀大笑了罢?

    那一日,她回了宫,紫珠问她:“殿下今日可是喝多了玫瑰酿?脸为何如此红?”

    她第一次心若小鹿,从此如同世间最普通的少女一般,为那少年公子的那一句话辗转反侧,从此春弦调丝愁脉脉,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