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被戳中痛处,脸色倏然阴沉。

    在奉先之前,楚军诸将中最得他看重者,非黥布莫属。

    因黥布随他征南闯北,身先士卒,战功卓著,他于裂土封王时亦不曾薄待。

    不仅未漏算其妇翁功绩,更将身为楚地屏障的南侧沃土划入其域,分令二人其王之,信重之意显而易见。

    偏偏距分封才过去短短数月,齐地、常山、梁地纷纷反叛,他令黥布发兵讨那陈馀,竟得一身患疾病的借口,以及派一区区裨将,领数千兵卒敷衍了事。

    吕布半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心态,半是潜意识里有恃无恐。

    毕竟连他昨夜上手揍得对方鼻青脸肿,威严大损,竟都未被惩处,还肯给他封王。

    ——这莽汉别的不说,气度倒是大得很。

    敏锐地摸清了项羽待他超乎寻常的容忍后,吕布虽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却从善如流地放飞了些许嚣张本性,哪会被项羽那张臭脸吓到?

    他微眯着眼,唇角微掀,一下便露出个十足讥诮的表情:“天下游士背井离乡,远离故里,为的不外乎得一封赏之地。然大王遂了一些人的心愿,分封王土,天下间事却注定不患寡而患不均,令更多人落了空,失意而去。况且那游士皆归国去,为各自主君效力,又有谁还会将大王放在眼里?旁人姑且不论,就那黥布伏低做小多年,一朝扬眉吐气,王于沃野,便与巨鹿一战做壁上观的诸侯无异,对大王之号令反复推诿、坐视不理,何谈报恩?更不会甘心重回大王麾下,听任吩咐,随任呼喝!”

    项羽薄唇紧抿,浓眉死死拧着,不发一言。

    吕布讲痛快了,忽见项羽脸色愈发恐怖,仿佛下一刻要拔剑杀人,心里暗道不妙。

    为防这霸王恼羞成怒、拿自己撒气,吕布眼珠子一转,瞬间语气转缓,机灵地将话势掰了回来:“可叹大王一心分封,本为向天下人宣示强楚偃武修文,不愿用兵打仗,予以百姓休养生息之博爱。而舍得分封将领,是因爱才心切,御下宽厚,愿与部下慷慨共享沃土,奈何其忘恩负义,辜负这番厚待。”

    吕布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趁机顿了顿,悄悄酝酿一番情绪,才痛心疾首地继续讲述道:“与其将印绶授予鲜廉寡耻、不忠不义之辈,布更愿见似大王这般无双英杰君临天下,方可令百姓依附归顺。在那日到来之前,布愿鞍前马后,抵死效忠,又岂会贪恋区区王位?”

    话说至此,又有拒受分封的实举在前,纵使项羽心如铁石,也不由为这铮铮忠骨与殷殷期许而动容。

    刚因吕布挑起黥布话头而燃起的怒火,也徐徐散了。

    吕布不再开口,只闭目养神,顺道思虑下一步该如何继续哄骗这憨子称霸天下。

    项羽则怀着复杂心绪,默然注视着为他既是殚精竭虑、又是征战四野的吕布一阵,不知想了什么。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忽起了身,头也不回地向帐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