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的马车再一次经由神武门回到紫禁城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之前才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积水映着夕阳,折射刺目的颜色。

    “我该不该去奉天殿见爹爹?”女孩眺望着夕阳下被镀成了金色的砖石道,小声的问道。

    获得她的恩准得以上车与她共乘的只有苏徽,此时听到她说话的自然也只有苏徽,但他一如既往的没有予她回应。

    苏徽从不干预嘉禾任何决议,也不会给她太多的建议,无论她做什么,他都只默默的跟随在她身后。

    也不知这究竟是因为这个宦官过分谨慎,还是他其实对她的事情漫不经心。嘉禾心想。

    有时候她会觉得这个内臣眼里没有她,这时她会有些恼火。

    可是当嘉禾对上苏徽的目光时,那些莫名其妙的愤怒就会烟消云散,他静静的注视着她,意思分明是——不管她去哪里,他会跟着。

    所以有时候嘉禾又会觉得,他不是眼里没有她,而是眼里只剩下她了。

    “那就去奉天殿吧。”嘉禾说道。

    “嗯。”苏徽轻轻点头。

    “你知道我与昆首辅都说了些什么吗?”嘉禾总算主动说起了她与昆首辅的那场谈话。

    “什么?”苏徽心跳微微加快,不过他的表情一般都很少会有变化,即便现在内心高唱哈利路亚,看起来也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

    “昆首辅……是个和蔼的老人。”嘉禾想了想,这样评价道:“都说年纪大了的老人就活成了人精,最是难打交道。更何况这人还是内阁首辅,朝中柱石。我本来很怕他的。谁知道他见到我后笑眯眯的,还给我糖吃,说他的重孙也爱吃糖。”

    “于是公主便不再害怕了?”

    “不,是更怕了。”嘉禾撇嘴。

    “越是笑着的人精,越是难以捉摸。我与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大半时间里他都在与我寒暄,说我高了许多,也瘦了。且他果然如我预料中那样谨慎,还持着观望的态度。又或者他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判断,只是不愿透露给我这个孩子来听。”

    “嗯,后来呢?”

    “去见昆首辅之前,昆山玉与我说了一句话——天子家事即国事。”她咬重了音,“我母亲乃当朝皇后,母仪天下,废后乃是扰乱纲常之举。此外她亦是天子结发之妻,曾为陛下操劳数十载,算得上是有功之人,废了她,也将寒了功臣之心。”

    所以杜皇后有没有谋害皇嗣并不重要,只要她背后的势力仍存,她就算是在后宫兴风作浪也无人能够奈何。若她孤身一人,那么即便她温良恭谦,皇帝也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贬黜她。

    这样的认识让嘉禾心情难以平静,她被教导了数十年的为妇之道,却猛地发现只有权力才是需要被紧紧抓牢的东西,只要站的够高,就不会被约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