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琬从乔敏的住处离开后就下了山,或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她心中千头万绪,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前几天这里刚下过雨,她几乎可以闻到那种雨后被山风带来的青竹气息,那种感觉和味道十分熟悉。

    江都城内并非如她所想的处处戒严,恰恰相反,这城里空空荡荡,已经没什么人了,每一条大街小巷的店铺都已关门,行人也没有几个。

    她眼看着这些与过去相差无二的诸多景物,总能在不经意之处找到些旧日残影,只不过时移世易,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离家越来越近,一抬头就能看见已经有些残破的灯笼,那些小时候追逐玩闹的楼宇回廊,幼时曾经在里面捉迷藏,在这里走着,像是走进哭过笑过的过往时空。

    走过熟悉的街道和巷子,落入眼帘的还有霍朝和江妙徽旧日的家,无论是岑府还是书院,都早已不复当初的热闹,大门紧闭,没有丝毫生气,应该没什么人了。谈不上面目全非,也显然是大不相同。

    在这样的情况下,岑琬也不想因为伤感耽误太长时间,强迫自己加快了脚步,很快到了岑府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门前最高的那棵大树也被砍去,走过去看,只余树桩上一圈圈深浅疏密的年轮。

    她一步步接近家门,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门前的春联已经残破褪色,从屋瓦和墙角,一直到台阶上,都生了杂草和的青苔。

    她伸手拉了拉门环,发现门是锁着的,岑琬迟疑着去敲响了门,只是那开门的家仆也没想到看到的人会是岑琬,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手忙脚乱地迎她进来。

    岑琬环顾家中上下,过了这么久了,整座城都萧条冷落,她也没有对这里抱多大期望,不过这一看才发现,屋里屋外依然干净整洁,很多摆放依旧保持着旧日的模样,也是难得。

    她本来想着家里无人当家做主,早就乱成一团了,岑府人本就不多,虽说前阵子走了不少,但她熟悉的人几乎都在,从管家陈叔到阿福和梨云,这么久音讯全无,他们都不知如何是好,如今看到她安然无恙,又是哭又是笑。

    岑琬问了问近况,深知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大战之后人心浮动,城里的居民走了一多半,虽然侥幸战胜了,但江都仍不安定,已经不再安全,萧嘉的军队随时可能再打来,就连不愿离开的人,也被人劝得内心动摇,岑琬思量一番之后也决定遣散家仆,她把库房中剩下的钱财全部取出,通知府中上上下下的人,将那些银两全都分发给他们,钱虽然剩的不多,却很费时间,一直到了黄昏,才算将这笔账算清楚,然后她便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们提着包袱,满是眷恋不舍,不时回看,岑琬最后送走的是一位平日负责点灯锁门的老人,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向慈祥和气,每天起早贪黑,将他手头的事全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她好几次偷跑出家回来晚了,也是他晚上开门,悄悄放自己进去。

    想到这些事情,心里总是五味杂陈,前阵子总是为了父亲的事伤心难过,好像自己的过去全是虚假,而此时此刻,岑琬却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留了一份温柔,有这么多人一直陪着她,在茫茫浮世之中有一个避风的港湾。

    她独自坐在大门口,静静看着那些人离开的背影,今日一别,日后大约不会再见了,所有人都走了,这里突然一下子变得很安静,看着过去认识的人一个个离开,一时间百感交集,思绪万千,许多本来以为早就忘记的前尘往事都浮现出来,就连细微之处也历历在目,如同昨天刚刚发生一样。做完这些事,她好像一下子放下了很多,同时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可那种感觉究竟是轻松还是难过,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岑琬仰头,只见天空飞雁成行,成群南飞,而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人等她回家了。

    江都是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宛如世外桃源,不曾沾染红尘。那时候年纪小,觉得日子过得很慢,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曾经就是她的全世界。

    如今过往都已不再,她似乎也没了留下的理由,而这里,谁知百年之后会是谁家庭院。

    她以为自己可以转身离去,实则每一步都重若千钧,终归还是舍不得。从黄昏日落一直到明月初升,她脑中仍是一片茫然,远处亮起了零星几盏灯,那些灯笼迎风飘摆,暖红色的灯光映在水里,她这才觉得有些疲惫,又有些寒意,只有在凝望灯火的时候,她好像才能在这寂静的夜里获取一丝难得的温暖。

    岑琬昏昏欲睡,朦胧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一时不知道声音从那个方向来,四下张望一阵,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恍惚之中,她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半梦半醒中的幻觉。

    她好不容易站起身,却忘了迈步。只能等着荀致向自己走来,走到自己面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