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边耗太久?这么一大早的,你竟然出门了吗?”一个爽朗的男声带着笑自殿外飘进,红芙一听之下,立时就乖觉地退到了一旁:“参见赞普!”这座专辟给公主殿下的宫城几乎是个缩小版的神都了,平日里都不会有吐蕃人踏足。唯一在其中来去自如的,当然就只剩下尺带珠丹一个。所以,红芙这一系列反应简直是行云流水一般的流畅自然。

    “起来吧,我早说过用不着如此多礼的。”一身玄色的毛皮大氅,尺带珠丹大步走进殿中,乌黑的鬓发间隐隐沾了点露意,挟裹着满身的寒气迎面扑来,令得桃夭无意识地就皱了皱眉头。

    一眼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身材英挺的男子当即就往炭炉边上挪了挪,也顺带着避开了桃夭一些:“早上带人去边界跑了一圈,时辰有些早,是不是冻着你了?”自己的妻子畏寒,这是他新婚头两天就发现了的。想着她从小生活在气候温润、风物和暖的神都,再联想到吐蕃常年的严霜雪意,尺带珠丹倒是也颇为理解。因此之下,只要他在,基本上都会在这上头刻意留心:“殿中的银丝碳还够用么?要不然我让底下多送些过来,也省得这内殿过于阴冷了。”

    “我没事儿,这里什么都不缺,你也用不着太费心了。”桃夭依旧缩在软榻上没有动弹,只是冲着他笑了笑:“这里头已经挺暖和的了,再加碳的话,恐怕在房间里头都能捂出海棠花来了,我可受不了。”这事她以前倒是在揽月殿干过。不过那时候她闲来无事,且作为大唐帝后最中意的棋子,她的待遇一向只比骄奢淫逸惯了的安乐公主稍逊一筹,也足够她挥霍的,所以偶尔败败家也没什么。但是现在,远在吐蕃,多有不便,她也就再没那种闲情逸致了。

    “捂出海棠花来?”在炭炉边上暖了一会儿身子,尺带珠丹脱下大氅递给一旁立着的红芙,这才走到桃夭身边,似乎是来了兴致的模样:“这个听着倒是不错。海棠花最是妩媚风流,能在这个时节赏玩一番也是别有风味。嗯,你等着,我待会儿就吩咐他们去办!”海棠花什么的他一个大男人还真是欣赏不来,不过只要是她喜欢的,他总是乐意陪着瞧上一瞧的。

    “别,太劳民伤财了。”扯了扯他的袖子,桃夭直言拒绝:“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这个大唐公主奢靡无度,整日里只知安闲享乐。”若真落得个这种名声,那她这一趟和亲可就完全变了味儿了。

    “怎么会呢,他们现在可是把你跟天人一样敬着、供着呢。”握住她的手,尺带珠丹笑得眉眼舒展,少了平日里的冷峻凌厉,多出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俊朗灿烂,恍惚间倒是让桃夭看见了长安城里纵马冶游的翩翩佳公子:“你带过来的嫁妆,于吐蕃而言是无价之宝。吐蕃所有臣民都会牢记你的恩德,定然一时一刻都不会忘怀的。再说了,”他定定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少女,一双黝黑的深眸里满是柔和的光亮:“你是我唯一的妻子,有我在,我看谁敢说你半句!”

    他的手和高仙芝一样,尽管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可是在掌心里却有着经年习武而磨出的茧子。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桃夭感受着他手掌传过来的温度,对于那般专注的眼神,亦是丝毫都没有回避:“即使一般的臣民不敢,即使没有谁宣之于口,但也总有人会心生不快吧?”

    唯一的妻子……这话说得着实好听,若她当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只怕也会忍不住为之心动神摇的。可不是么,唯一的妻子,因为其余的那些个,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妾室罢了。得不到认可,只是出于繁衍子嗣的需要存在。如她这般,能得到一个正妻的尊位已是相当令人艳羡的一件事情了。这些道理,就算她看不懂,光是听早年间武曌和太平公主灌输的也够多的了。对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本就不该生出太多的期许。因为期许越多,他们带给你的失望往往就会更大,平常心对待就可以了。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要记得塞住自己的耳朵,不要让那些毫无成本可言的甜言蜜语影响了自己的一颗心。那样的行为太傻太蠢,也太没有理智了,并不能帮助女子更好地在这世间求生,得不偿失,原本也不应该去尝试。

    尺带珠丹的心忽地就猛烈地跳了一跳。不知为何,明明在新婚当夜他们就已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了,可是每当桃夭用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看向他的时候,他都会忍不住心跳加速,进而屏住呼吸,唯恐稍大一点的动作都会把这个美得如梦似幻一样的女子给惊走。是以,他差不多愣怔了有半晌,这才迷迷糊糊地听清了女子所说:“你是在担心我祖母那边?所以,你今天一大早出门还是为了去拜见她?”他倒是还记得自己刚进殿时提出的那个问题:“我说过了啊,你不用去的。祖母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她绝对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的。”

    自己的族人有多排外他还是清楚的。吐蕃和大唐这些年来大小战事频稔,以至于双方百姓互相之间都不是很待见,桃夭这么个异国公主入驻吐蕃还被尊为了可敦,即便是她带来了再价值连城的陪嫁,估计有些人心中还是会打着个结儿的。他正是顾虑到这一点,才不希望她在吐蕃王室里多露面,也免得再被人给冷待了。至于他祖母,那是个少见的目光长远之人。迎娶大唐的公主,本就是她亲口提出来的,就连当初他极力反对都没有用。眼看着如今人都娶回来了,想要从中获得的利益也都到手了,她自然是不会再计较其他细枝末节的。他只是不明白,桃夭为什么会执拗到这种地步,仿佛生怕得罪了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