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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多年,再一次回到揽月殿中,桃夭整个人都有些不适应,恍如隔世一般,她兜兜转转了一圈,竟是重又回到了这里。若不是她此次入住的是正殿,且再看不见太平公主的身影,她还真要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了。

    “想着郡主多年未入神都,此次进宫,应该还是之前的住所比较合心意,所以婉儿就斗胆安排了。”一旁的宫装丽人身材高挑,容颜娇美,行动间更是袅娜娉婷,宛若自仕女图上走下来的绝代佳人,只一眼就足以迷乱人心:“不知道郡主可还满意?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直接告知即可,婉儿立即嘱咐人去料理妥当。”

    “不用了,昭容安排得很周到,我并没有什么意见。”微笑着回了一句,桃夭看着眼前这个大变了模样的熟人,一时间却是思绪万千。

    当年她初见上官婉儿之时,这个女子还身着朴素严谨的女官服饰,一丝不苟地执行着武曌的每一道旨意,是女皇身边掌管宫中诏命的第一人。没想到,在武曌都退位僻居之后,她居然还能在宫中手握权柄,而且摇身一变,竟成了李显的女人。不仅自己被封作了昭容,就连其母郑氏也受其惠及,被封为了沛国夫人,当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型。如果说她没有十足的心机和手段,桃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郡主太过客气了。”上官婉儿笑得含蓄而亲近:“婉儿只是按照陛下的嘱托办事,还当不得郡主的一句夸。”

    “那就要多谢陛下隆恩了。”朝着李显寝宫的所在地弯了弯身子,桃夭像是不经意地感慨了一句:“说起来,我跟昭容也是很有缘份,当年一别,再回神都见到的第一位老熟人就是你,倒是减轻了不少物是人非之感。”

    上官婉儿微一愣怔,似是没想到面前的少女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她久经深宫风雨,却也不会因此就轻易失态,甚至于,她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便给出了回应:“可不是么,若非当今陛下和皇后垂怜爱惜,让婉儿仍旧负责宫中诏令诸事,只怕还见不着郡主您呢。能为郡主开解一二,是婉儿的荣幸,也要多谢郡主肯开恩赏脸。”

    还真是滴水不漏,不愧是能被武曌和李显看中的人啊。桃夭佯装不在意地笑了笑,心里却是默默地就思索开了。听上官婉儿的意思,她现在虽为昭容,但在前朝后宫的权力却一如既往,或者,还有更盛的趋势。这其中,除了李显的欣赏宠爱,只怕也少不了韦氏的支持。而以韦氏一贯的性子来看,她怎么着也不该是这么大度的女人才对,那这里面又有什么玄机呢?

    “郡主舟车劳顿,也该好好休息一番,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婉儿就先行告退了。”没有在意桃夭隐藏在眼瞳深处的探究之色,上官婉儿盈盈一礼就准备离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下了特旨,让您今天就不必去请安了。有什么事,明天见面再细说吧。”

    “好,我知道了。”桃夭悠悠地点头应下,直到上官婉儿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外间回廊的尽头,她才收回了目光,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官氏也是百年的名门望族呢,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儿还真是很厉害。”红芙站在桃夭身后,面上的神情也带了几分奇异:“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以武皇的性格,她能成为第一心腹已是很不容易的了,现在居然连陛下都能收服,这等手段……”

    “她可不是一般的上官家小姐。”在知道自己要重回神都之后,桃夭就对目前朝中的关键人物都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了解。那是高仙芝在京中这些年一点一点搜罗起来的,不说详尽到事无巨细,但也远非她父亲手中的情报可以相比:“她的祖父上官仪原是高宗时候的宰相,因为当时替高宗起草了废除武皇的诏书而被诛杀,就连她父亲上官廷芝也没能幸免,以致于她才刚出生就和母亲郑氏一起被发配到了掖廷。”

    “什么?!”红芙难掩面上的震惊之色:“上官昭容原来是在掖廷长大的么?”那是罚没罪奴的地方,再是严苛凄苦不过的境地了,她在那里竟然也能长成而今这样?要知道,上官婉儿可是神都出了名的才女啊,她的诗作在民间都流传颇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出身。

    “是啊,或许是家学渊源,而她又天生聪颖过人吧。”桃夭慢慢踱回殿中:“也是因着她这份过人的才气,武皇才会赦免了她的罪奴身份,继而让她到身边来服侍。”

    只不过,这恩典到底是养出了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还是救活了一条忘恩负义的蛇,这就很难说了。毕竟,在上官婉儿那里,她毕生所受之苦都来源于武曌。若不是这个以皇后之身登临帝位的女人,她的家族根本就不会覆灭,她也不会由一个名门闺秀沦落到给人为奴为婢的下场。虽说皇帝身边的女官看起来地位崇高,威势煊赫,但终究还是要看人眼色行事的,一招不慎就会满盘皆输,又哪里比得上呆在父母家人身边,一路被娇宠着长大呢?便是年幼的上官婉儿没有这样的观念,想必她母亲郑氏也会不遗余力地给她灌输,她跟武曌,大抵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无法交心的。

    “这……武皇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会报复么?”红芙更加懵了:“这都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了,为什么还要放上官昭容在身边呢?”这心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

    “武皇是一个量才适用的贤主,上官婉儿的才华有目共睹,她会起惜才之心也是正常的。”随着年纪渐长,桃夭倒是越来越能琢磨透武曌的心思了:“而且她信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以上官婉儿的处事为人,足以令她打消所有戒心了。”就好比逼宫一事,她总感觉背后有上官婉儿的影子,可这个女子在明面上偏偏丝毫不涉。如果她连这些都能做得不露痕迹,而令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柬之等人的身上,那她要瞒过武曌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了。

    大概也明白了一点桃夭的意有所指,红芙不由自主地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未免也太可怕了。只希望这些人看在雍王府默默无为的份上,千万不要将郡主您扯入其中才好。”

    不将她扯入么?桃夭勾了勾唇,却是露出了一个凛冽的笑。只怕未必吧?从她踏入神都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站在局中了。